东方澜玉感觉自己犹如坠入深海,圆月高照,轮转之间似有千变万化,眼中的弦月逐渐化为锋钺,模糊之间似有天河倾覆,点点星河将繁星点点倾洒而来尽数化为辉光散落在眼前。
他想要努力游去,呼吸渐歇困难了起来,不知觉间宛若水溺一般感觉整个身子都仿佛陷入苍渊之中。
【好难受……】
意识逐渐模糊,感觉冰冷的海水不停的倒灌进他的鼻腔当中,填满了他的心肺,渐渐埋没他内心的一切。
师父,孩子……还有我的挚爱,我好冷……
东方澜玉不知觉间将身子蜷缩起来,寒冷就像冰川之上的烈风一般切割着他的肌肤,睫结冰霜,青丝末梢复上寒露,眼中只有那苍白无垠,盖过了他的眼瞳,渐渐流去了光彩。
就在他将要失去的意识的时候,少女抓住了他的手腕,只见她目光镇定自若,眉宇间三片花瓣发出阵阵绯光,随后她在海水中张开口吹出一口乾坤气渡入东方澜玉嘴里,瞬间一股温热的气息驱散了冰冷刺骨的幽冷,将逐渐失温的他拉回了正轨。
见东方澜玉没有大碍,她随即摇出花手,随后从掌心中变出一粒辟水丹,旋即塞入他的口中。
【你现在可以说话了。】
少女开口道,不急不缓。
东方澜玉旋即尝试呼吸,真如寻常一般,再也没有那种让他窒息毙命的恐惧,旋即眼中携着感激不尽的看着少女。
少女领会了他的意思,旋即摇摇头道。
【不必了,我们先离开太极玄镜。】
说完,也不等东方澜玉开口,少女并拢双腿化作舞步,裙摆飞舞紧致的襦裙也浮起了山峦雏形,如同沧海桑田,襦裙之上吹起她鬓角间的鸭雏清亮青丝,露出了耳垂之上色若晴水般的素环,她微眯起丹凤眼,双瞳间转动间波光潋滟,略施粉黛的脸上如同寒江起雾。
【破!】
少女轻呵一声,那声“破”字方落,她足尖猛地,裙摆如惊涛拍岸般扬起。
月白襦裙上的山峦暗纹骤然活转,墨色峰峦与银线江河在布料上流淌,随她旋身之势轰击面前的卷帘天高的水幕,将其炸裂成万千流萤。
随后一阵流光闪过,宛若风雷掣电一般疾驰而去,撞破水幕的余响渐消去,少女与东方澜玉的足尖点在雕花门槛上,扑面而来的是松烟墨混着线香的清冽气息。
殿内梁架全用“沉水香檀”,未施朱漆,只以天工坊秘制的玉髓膏打磨得温润如璧,木纹间隐现流转的淡金符文——那是焚心谷修士刻下的《内景经》的残篇,每逢月满便会透出金光,化作浮空的灵鱼文绕梁而行。
抬头望去,穹顶以方格灵竹架承托,每格都悬着鲛绡灯罩,里头燃着的不是夜明珠,而是海外沧溟采来的“星荧藻”,幽蓝荧光将梁上蟠螭木雕映得明明灭灭,那螭龙爪间还握着通灵的“云纹玉简”,墨色符文在光影里如活物般游弋。
玲华台到了。
【到了。】
少女声线沉敛如冰下寒泉,墨色广袖拂过廊柱的刹那,檐角铜铃突然齐齐止响。
她领着东方澜玉踏入曲廊,脚下青砖嵌着的太极鱼纹忽明忽灭,蜿蜒的回廊似被无形之手牵引,每转过一道月洞门,廊壁上的水墨山水便换作不同景致——前一刻是寒江独钓,下一刻已变作云海浮舟,直到第十二道拐的尽头,才现出那道乌木包铜的门扉。
【请进。】
她指尖扣住门环轻推,铜环发出的并非叩击声,而是类似古琴泛音的清越鸣响。
门轴转动时,竟有细若游丝的金粉从门缝溢出,在她身侧聚成半朵昙花虚影。
待东方澜玉踏入门槛,她忽将素环轻叩掌心,门内骤然漫出的白雾便在她身后凝成屏障,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绢帛,将她身影隔绝在光雾之外。
门内天地却非想象中开阔只见那三丈见方的空间铺满“赤霞云毯”,那红毯并非丝织,而是万千片燃着幽光的枫叶缀成,每片叶尖都凝着将坠未坠的露珠。
红毯尽头悬着一道水幕般的光幕,光流在幕布中缓缓旋动,隐约可见无数细如蚊足的古篆沉浮——当东方澜玉踏足红毯的瞬间,所有枫叶突然同时转向,叶尖露珠应声坠地,在他脚边聚成蜿蜒的溪流,竟循着他心跳的节奏潺潺流向光幕。
他喉头微动,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。
那光幕似有感应,表面突然泛起涟漪,浮出三个流转的朱红篆字:“忘川渡”。
光幕如春水般荡漾后并未散去,反而化作万千金屑融入梁柱。
此间天地不过十丈见方,却以紫檀木隔出三重幻境,只见东首置着博山炉,龙首炉盖正吐出篆字青烟,烟气遇光凝成“清心”二字便消散;西隅立着琉璃屏,屏上流动的水光原是活的灵鱼,尾鳍扫过处便有金芒溅落;正中那张嵌花案最为夺目,案面暗纹随呼吸明灭,竟隐隐构成太玄图,仿佛整个仙界都囊括其中。
案后光台悬浮着半寸薄冰,冰上斜倚的女子正执鎏金酒樽细呷。
她指间羊脂玉戒泛着柔光,酒液顺着杯沿滑落时,竟在半空凝成细小的金箔蝶。
香炉飘来的龙涎香混着她发间的“醉流霞”香气,在衣袂翻飞处织成淡紫烟罗 —— 那身玄色暗花道袍本该显得肃穆,却因领口微敞露出的月白细腻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慵懒。
听闻脚步,她腕间玉镯轻磕冰台转过半张脸。
眉如远山含黛,眼尾那颗朱砂痣在金芒中若隐若现,本该凌厉的丹凤眼却因酒意蒙上水汽,眸光流转时似有春水漫过青石。
最惹眼的是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明明披着象征宗主威仪的“奇正法帔”,广袖下伸出的皓腕如凝雪般随意搭在修长美腿的膝头,道袍下摆被她蜷起的足尖勾着,露出一点绣着并蒂莲的里子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将酒樽轻推向前,金箔蝶忽聚成桥落在他袖间,“本宫新酿的“忘忧醉”,可愿尝尝?” 话音未落,案下暗格突然弹出两只白玉杯,杯壁上的侍女浮雕竟眨了眨眼。
东方澜玉一眼便认出了林玉衡,心底那股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悄然散去。
他们虽尚未有夫妻之实,却曾有过肌肤之亲,如今见对方这般放低姿态,竟让他生出一种归家的暖意。
“玉衡。”
东方澜玉双颊微醺,款步上前,随即在嵌花案几前盘膝坐下。
此刻他衣衫褴褛,与对方身上的华贵锦缎形成刺眼的反差,林玉衡却未觉丝毫不妥,反倒从这悬殊中品出几分意味。
藏了不少的心思罢。
林玉衡双眸微眯,酒意漫上眉梢时缓缓开口:
“看来此行顺遂,本宫原想着派人去接,倒不知你竟能寻到此处 —— 倒是本宫看轻了你。”
东方澜玉指尖微颤,垂眸沉声道:“玉衡,妾身无以为报。若能寻得灭门仇敌踪迹,纵使甘为汝奴…… 亦在所不辞。”
沧海门覆灭与妻女失踪,是悬在他命门上的利刃,而林玉衡曾许诺过复仇。
此刻旧誓重提,他心中那根名为“执念”的弦骤然绷紧,哪怕前路是火海刀山,纵是身死道消亦无所惧。
他曾是沧海门第一美人,纵如凤凰坠地、衣衫染尘,骨子里的涵养仍未散去。
当他抬眼望向眼前这个权势能将他一切都碾作尘埃的女人时,目光里没有半分卑微,只余不卑不亢的静定,如同一株被风雪压弯却未折的修竹。
林玉衡凝眸睇视着他,褴褛衣袂下隐约透出雪脂般的肌理,细腻得仿佛一触即化。
那张惊为天人的俏脸宛如女娲抟土时倾注了毕生巧思,眉峰眼角俱是造物恩宠,偏偏在这完美皮囊下,藏着足以颠覆仙界的秘辛。
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开始收紧,所有谋划的终点,仙界命途的转圜,乃至修道千年那道如影随形的孽障,似乎都将在今时今日尘埃落定……
“当真是烈火般的性子。”她唇畔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,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感。
若不是自己提前踏足此地,恐怕此刻早已是香消玉殒的结局。
只可惜啊 ——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玉簪,那声叹息里裹着淬了冰的遗憾,“终究是被人占了先机,污了这清白躯壳。”
“不然……”
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,尚未出口便被她强压下去。
胸腔里翻涌的暴虐因子正顺着血脉攀爬,这种几乎遗忘的冲动让她指尖微微发颤。
即便是面对当年联姻的道侣,她古井无波的心湖也从未如此刻般涟漪骤起,某个沉寂千年的角落竟随着这悸动渐渐苏醒。
“倒是像只不知世事的羊羔……”
她垂眸时睫羽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,尾音拖得极轻,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玩味,“只是不知能不能一口吞下呢?”这念头刚起,眉宇间便笼上一层薄霜。
到底是执掌一方仙宗的宗主,纵使已历经数千年光阴,凭借卓绝天赋,在同辈大能中她的寿元不过是稚龄之数。
再算上闭关苦修的岁月,此刻的心境倒真与仙界新起的少年修士无异,会因这般琐碎心绪而浮起躁意,倒也显得合乎情理了。
【想寻个主子么?瞧你这眼神,怕是早有盘算呢。】林玉衡话音陡然一滞,羊脂玉般的指尖已轻巧勾住他下颌,指腹摩挲着他绷紧的肌理,恰似鉴赏一尊冰裂纹瓷器 —— 既爱其玲珑,又盼着指腹下那抹倔强能碎出裂痕来。
她垂眸时,长睫在眼睑投下蝶影,朱唇微启时声线裹着三分酥麻七分戏谑,尾音响彻的得像檐角风铃。
【今夜…… 陪我。】
话音落时,指腹骤然施力掐住他下颌线,那抹轻佻笑意里突然渗进冰碴。
你该懂的,这世上,可没有什么得来不费工夫的好事,既然你身无长物,那就用你最后的东西交换了。
……
林玉衡微眯的凤眸掠过粼粼波光,直勾勾锁死东方澜玉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。
瞧那眼底翻涌的水光,分明是世道纲常与贞洁执念绞杀着天真,倒叫这张美人脸生出几分破碎琉璃的剔透感。
之前还对她依赖有加,怎么如今却犹豫不决了呢?
看来还是太过天真了,今天就让本宫好好给你上一课~
她指尖摩挲着鬓边赤金步摇,鎏金凤凰尾羽在烛火下颤出细碎光纹。
【怎么?舍不得了?】尾音拖得像蛛丝,明明是失望的调子,眉梢却挑得越发张扬。
看他攥紧袖摆的指节泛白,看那抹倔强从眼底漫到耳廓,林玉衡内心冷笑就像春溪融冰时冰层下涌动的暗流,非得用最轻巧的力道撬开裂缝,让那点坚守寸寸坍塌才有趣。
她忽然倾身向前,赤丹色的唇瓣在烛火里洇开一抹灼色,舌尖慢条斯理舔过唇角时,指腹已攀上对方腕间脉搏。
那触感滚烫得惊人,倒叫她眼尾的绯红更浓了些。
“你看这月色多好,偏要守着那些劳什子规矩作甚?”
话音里裹着蜜糖似的诱哄,指甲却在他腕骨上碾出月牙形的白痕。
“我要的不多,不过是你这副…… 守身如玉的皮囊罢了。”林玉衡指尖碾着他腕骨的力道骤然加重,赤金步摇上的凤凰尾羽扫过他颤抖的睫毛,“难道…… 你不想为你妻主,为你的师父,为你的爱女爱子复仇吗?”
这声问话像淬毒的冰锥,狠狠楔进东方澜玉眼底的水光里。
他喉间突然溢出嗬嗬的抽气声,那些被符咒封印的血色记忆正被强行撕裂 —— 月黑风高的崖顶,魔将青面獠牙的脸凑近他耳畔,硫磺味的浊气喷在他后颈:“看好了,这是你妻主最后一支舞呢。”
说着便攥住青鸾的脚踝,像甩破布娃娃般将她抛向深渊,衣袂翻飞间,他亲手雕琢的玉簪被魔指弹向空中,旋转着坠入黑暗时,簪头镶嵌的红宝石正渗出妖力凝成的血珠。
“爹爹救我 ——”女儿的哭嚎突然在记忆里炸响。
他猛地看向绞刑架,儿子被倒吊在铁链上,锁链穿透过孩儿的琵琶骨,干涸的血渍牵扯着他细腻的血肉,妖魔用骨刀慢条斯理刮着孩子冻僵的脸颊:“你瞧这细皮嫩肉,像不像刚出炉的糖糕?”
刀刃即将划开咽喉时,却突然停在半空,妖魔们爆发出邪笑:“逗他玩呢,这么快杀了多没意思。”
随即转向被定身的他,披着老师皮囊的妖魔挑起他的下巴,“你看你家小子多乖,眼泪都不敢掉呢。”
“别…… 别说了……”他指甲掐进掌心的力道足以见骨,却感觉不到疼痛。
眼前的烛火突然幻化成诛仙柱上的血光,挚友被钉穿琵琶骨的身体还在抽搐,妖魔们围坐在尸身旁,用指尖沾着流淌的脏腑互相点染眉心,笑得前仰后合:“给他画个寿桃吧,祝他…… 死得喜庆!”
有妖魔甚至掰下挚友的指骨当骰子,在血泊里掷出哗啦啦的声响,“你看这家伙吓傻了,眼珠子都不会转了。”
妻主跳崖前那声“活下去”的嘶喊,此刻在记忆里变调 —— 妖魔捏着他下颌逼他直视屠杀现场,猩红指甲划过他脸颊,同门和夫子的头颅被妖魔们啃食,就像一场血腥的盛宴,血流成河不足以形容当时的惨状,残肢断首密密麻麻堆积成山,强大的妖魔瞬间枭首长老们的一幕幕还浮现在眼前,击碎了她们唯一的希望。
“好好活着……”
浑身是血的妻主为他殿后,说着便将染血的玉簪塞进他掌心,直到妖魔们朝着她围猎,就像一场虐杀一般。
滚烫的泪珠砸落在衣襟上,洇开的却像是记忆里永不干涸的血渍。
他涣散的瞳孔中,正重演着妖魔用孩童衣角拭刀时的残虐笑意,呕哑嘲哳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,那些裹挟着血腥气的戏谑话语,像无数根细针在耳道里反复穿刺。
记忆模糊却又显得不真实,但却历历在目,如真似幻,却让他心如刀割,孩儿,妻主,师父,我要为你们报仇。
他强忍泪水,抿着嘴尽量让自己坚强起来,随后强压内心的悲恸道。
【若能寻杀仇敌,甘愿……为奴……】
说完,东方澜玉,褪下褴褛的衣衫,露出那在光芒下散发诱人模样的香肩,宛若褪去蒙尘的明珠,扫去了之前惨痛的记忆,让整个场面瞬间变得旖旎起来……
那肌肤白得近乎透明,锁骨下方泛着淡淡的粉晕,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浸了桃花汁。
被岁月磨出薄茧的指尖划过腰侧,带起一阵细密的颤栗,肋下两道浅淡的疤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,像是造物者不慎落下的墨痕,反倒添了几分破碎的诱惑。
最惹眼的是肩窝处那颗朱砂痣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恰似雪地里燃着的一点胭脂火。
他赤足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,褪到肘间的破袖堆成暗色的云,露出的小臂细得能看见青色血管。
当他垂眸时,长睫在眼睑投下扇形阴影,恰好掠过乳晕上细小的凸起 —— 那点绯红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。
忽然有烛泪溅在脚背上,他受惊般瑟缩了一下,臀线在褴褛下摆间划出柔美的弧,大腿根处的淡青色血管像极了工笔画里晕开的墨线。
“若宗主肯应下…”
他忽然抬眼,眸中水汽未散,却漾着春波般的潋滟。
咬破的下唇沁出的血珠顺着下巴滚落,在胸口蜿蜒成暗红的线,最终没入腹下那丛浅褐色的绒发里。
夜风掀起窗纱,将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送出去,烛火摇曳间,能看见他尾椎骨在皮肤下若隐若现,像一条蛰伏的白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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